區桂芝 

因為一場文化訪談邀約，我在香港掃墓後，驅車前往深圳，特意行經深圳灣大橋，因為橋下是「零丁洋」。雖然一直知道文天祥在廣東海豐五坡嶺被元軍俘虜，後人在當地建有「方飯亭」紀念此事；文天祥被拘押舟中送往北方，船經「零丁洋」時，元軍統帥張弘範要求文天祥寫信勸降仍抵死頑抗的陸秀夫、張世傑等人，於是文天祥提筆寫下當時悲愴感慨的情懷，不但震撼了張弘範，更在文學史上留下不朽的泣血詩篇〈過零丁洋〉：

辛苦遭逢起一經，干戈落落四周星。

山河破碎風拋絮，身世飄零雨打萍。

惶恐灘頭說惶恐，零丁洋裏歎零丁。

人生自古誰無死，留取丹心照汗青。

但我真的沒想到，「零丁洋」這麼近，近到包含過關檢查證件、行李，居然不要半小時，車子就行駛在「零丁洋」面的深圳灣大橋上。春日暖陽融融，和風煦煦，這廣州古海殘留的最大水域，洋面上密佈著周邊群島居民耕海牧漁的現代小艇與船筏，以及水畔碼頭高聳的燈樁、大型船舶的起落鷹架……，據說日均船舶流量達4000多艘次，是珠江兩岸廣州、深圳、珠海、香港諸地船舶必經，洋域四圍散落著大灣區如顆顆明珠般的海島，航道交錯繁忙的景象，讓人很難聯想起曾經的歷史血淚。

大約也才半小時之後，在眺望零丁洋視野最好的小南山公園涼亭內，我對著洋面高聲朗吟感天動地的千古悲歌〈過零丁洋〉詩。卻在此時，洋上風雲驟變，從煙靄紛紛的春光爛漫，一變而為滿眼潑墨橫天，再迅即幻化成雄踞水天的滾滾濃雲，狂奔眼前，在訝異得還不及驚叫時，大顆雨珠撲打臉龐。我反射性的朗聲高問：「文天祥還在這兒嗎？如今山河不再破碎，蒼生黎民不再身世飄零，何以還狂風拋飛絮，驟雨打浮萍呢？文丞相魂魄還不能安嗎？」風雲變色留下的驚駭，在返臺後約一星期，似具現為鋪天蓋地而來的滿城風雨，我不禁懷疑「文天祥顯靈了嗎？」，雖說「子不語怪、力、亂、神」，但「天者誠難測，神者誠難明」，現代科學中的顯學——量子力學，不也昭示吾人：在多維空間的宇宙中，有許多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能量，以各種可能過去稱之迷信、而今名曰「量子糾纏」的現象，預示著一些無以言說的未來？是耶？非耶？未知其然也。

我身陷島嶼輿論風暴，彷如文天祥困於惡穢諸氣萃然的囚牢，然狀元宰相以一浩然氣，力抗七厲氣，而不為所患的精神，太給力了。我想著鳯凰小村內文天祥紀念館，園中的「正氣歌牆」，「時窮節乃見」此時盤踞心頭，仰視蒼穹悠悠浮雲，夙昔的哲人典型，為孤單弱勢的我指示了方向。雖然「人間見夜叉」，「自古聖賢多被囚」，但我遠未淪落至此，何來憂讒畏譏呢？「臣心一片磁針石，不指『中華』不肯休」，小村中的文家祠堂——正氣堂，對聯「肩承萬姓黎元全憑正氣，手接千秋青史特立孤忠」，正氣，孤忠烙在我心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