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門大家韓愈(下)

日期:2025-05-21 15:25:56

   區桂芝

文學常是苦悶的象徵,故文章得意者,政途則多乖否,退之亦然。任監察御史時,彈劾皇親國戚,遭貶嶺南廣東陽山縣令,如果這算年輕氣盛;則高任刑部郎,已五十二歲的韓愈,為了捍衛「先王之道」,上了一篇〈諫迎佛骨表〉給唐憲宗,文中韓愈不但詆毀佛骨是「枯朽之骨,凶穢之餘」,還警告皇帝老子:歷代「事佛求福」的君王多「亂亡相繼,運祚不長」。試想哪一個皇帝能吞得下這一口氣?難道自古才子乏情商?一歎!幸有文名大才於世間,自宰相起,幾乎滿朝文武來相救,死罪可免,活罪難逃,當天立貶海角之隅——廣東潮州,又是嶺南,那才是一個夠遠夠蠻荒的所在,也才足以洩皇帝老子的憤。連回家打包準備行李都不准,韓愈得馬上滾出長安,於是「欲為聖明除弊事」的他,只好拖著衰朽殘年的身軀出發。隆冬酷寒,驛站中淒惶著「雲橫秦嶺家何在?雪擁藍關馬不前」,韓文公自己挺過來了,病弱的十二歲幼女卻沒能躲過死神召喚,草草葬於荒山驛路,韓愈淚眼中奔赴那千里以外的瘴江水邊。

胸懷聖賢意,心繫蒼生情,這樣的一代大家畢竟能超越現實的淬練,活出光采與格局。不論在陽山或潮州,一向「非聖人之志不敢存」的韓愈,貶居時間雖不長,但都以政績卓著而很快獲赦調升,更贏得當地百姓累世不絕的感戴。尤其在潮州,時僅八月,他為民驅鱷、仿柳宗元在柳州的作為釋放了無數奴婢、興辦教育,不但有效改善了百姓的生活,更提升了當地的文風。潮州百姓們不但建韓文公祠,供奉其塑像;更將山水皆改姓韓:「惡溪」改「韓江」,「筆架山」改「韓山」;重視教育之風也至今依然,韓文公祠旁的韓山師範學院,是中國第一批、也是廣東第一所專門培養師資的師範學校;甚至潮州人渡海來台時,都帶著韓愈神像,今屏東內埔鄉的昌黎祠,是全台唯一的韓愈廟,也是清朝時六堆培育舉人、進士的教育場所;今天則等於當地的孔廟,是考季時考生祈求加持的宗教聖地,香火鼎盛。

穆宗新君即位,愛惜韓愈文才,召回任「國子監祭酒」,主管國家最高學府,因此韓愈對古文運動的影響更深刻了;然而除了文章華國,曾經「忠犯人主之怒」的他,此時又一次表現了讀書人「勇奪三軍之帥」的浩然之氣。中唐王朝,在安史之亂十五年的蹂躪後,已漸衰耗,各地藩鎮時生兵變:長慶元年(西元八二一年),成德節度使為部將王廷湊所殺,王更舉兵與中央為敵,並包圍深冀節度使;十萬中央援軍竟觀望不敢前進,朝廷只得向文武群臣徵召前往談判媾和的人,韓愈在滿朝靜默中挺身而出;拒絕了所有人的勸阻,抱著以身殉國的慷慨,深入敵境,成功的以凜然大義之辭說服了叛將,化解一場干戈。

韓愈一生忠耿,捍衛儒道,不媚流俗,其人格特質透徹體現在他大量而體裁多元的散文佳構中,議論、敘事、抒情、雜說,題材多樣,風格殊異,縱橫捭闔,氣勢磅礡,詭譎嚴正,駢散交錯;蘇洵說韓文「如長江大河,渾浩流轉,魚黿蛟龍,萬怪惶惑」,可見其藝術面貌難一言框定的巨匠之風;柳宗元甚至認為他與司馬遷不相上下。他自己則說創作是「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」、「有不得已者而後言」,這也說明了其作品思想深刻、情感沛然的原因,當然也有他「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」的學習主張為深厚鋪墊。基本上,韓文繼承並發展了《詩經》以來怨刺教化的傳統,興觀群怨,發憤以抒情,同時啟發了宋代歐(陽脩)、蘇(軾)等人,形成古典文學上壯闊的風景,長河滔滔,奔流不歇。此外,身處詩歌黃金顛峰的大唐,在李(白)杜(甫)王(維)孟(浩然)的文學大山壓頂下,韓愈以杜甫「語不驚人死不休」的精神為路徑,走上奇崛險怪的風格表現,用奇字,造拗句,押險韻,務去陳言,刻意求新,用力太過有時反破壞詩歌的美感,成了「押韻之文」。然而這種「以文為詩」的創作傾向,被宋人繼承,成就了宋詩議論化、哲理化的特色,也使宋詩在唐詩風華喧囂的萬丈光芒籠罩下,在文學史上仍刻下一道冷凝難掩的素痕。

寒門出身,一再重考的韓愈,蘇軾稱「匹夫而為百世師,一言而天下法」,誠然。

 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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